明朝成化年间,浙江温州永嘉县有个书生叫王杰,性格粗暴鲁莽。
这天,王杰喝醉了酒,在书房内小酣,忽听自家门口喧喧嚷嚷。他过去一看,原来是湖州的卖姜客吕大与家童为姜价的高低争吵不休王杰道:“这个价钱够高的了,你这般贪心不足,也真太不像话!”
吕大道:“看你这位相公,人倒生得体体面面,想不到是这般小家子气,与我们做小本生意的斤斤计较。”
王杰乘着酒兴怒骂道:“老贼驴,竟敢如此放肆,拿刻薄话来奚落我!"说完,对准吕大胸口打了一拳,推出门去。
不想那吕大人到中年,又有痼疾“痰火病”,被王杰一打一推,竟跌倒在地憋过气去了。
王杰大吃一惊,酒意顿消。忙叫童儿将吕大抬进厅来,揉胸捶背,灌姜汤。没多久,吕大醒了过来。
王杰性情暴躁,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忙向吕大赔不是,又置酒为他压惊,还以白绢一匹相赠。
以做小本生意为生的吕大得此厚礼,转怒为喜,将白绢放进盛姜的竹篮里,道了谢往渡口去了。
王杰见客人已去了,心头尚扑扑狂跳。
夜里,只听得外面叩门声甚急。王杰掌灯出来一看,见是渡头船家周四,手中拿了白绢竹篮,神色诡秘地道;“相公,你作出人命案子了!"
王杰吓得面如土色,忙问缘由。
周四道:“相公可认得这白绢竹篮?”
王杰胆战心惊问道:“阿四,这白绢竹篮如何会在你手里?”
周四道:“相公平时待我不薄,我就与你直说了吧。傍晚,有个叫吕大的湖州卖姜客乘我的小船摆渡,小船驶至江心,他突发了‘痰火病’,临终前,他告诉我是被你打坏了。将白绢、竹篮交与我作证,叫我替他告状雪冤。此刻,尸首尚在我船中,相公赶快想个办法吧。"
王杰惊得目瞪口呆,手脚麻软,心头好似跳进十五只小鹿,七上八下撞得人没了魂儿。他忙叫贴心家人胡阿虎去船中看个究竟。
淡淡的月光下,胡阿虎果真见卖姜客直挺挺躺在船上,全身僵硬,死去已经多时了。
胡阿虎以实禀报。王杰忙暗跟妻子刘氏商议。
刘氏是个颇有心计的妇人,她道:“事已至此,只得买求船家,乘着夜幕的掩护将尸首抛于他处,方可无事。”
王杰道:“看来只有这样做了。"
王杰将一包约二十多两的碎银笼在袖管里,对周四道:“四哥,其实,你我本是自家人,你娘是我表姑。俗话说:‘拳头打出外,手心弯归里’,你一定要帮我的大忙。”
周四道:“人都死了,我又弄不活他,这忙如何个帮法?”
王杰道:“我给你一些谢礼,求你把死尸运到他处去抛了,黑夜里谁人知道?”
周四为难道:“假如改天被人认出了,连我也要牵扯进去,我可没吃了豹子胆。”
王杰道:“离此不远是我先父的坟茔,那儿僻静,求你将尸首运往那儿,连夜埋了,人不知,鬼不觉。”
周四道:“这倒是个办法,可你如何谢我?”
王杰从袖管里取出银子,周四只拿眼一瞟:“一条人命,只值这点银子?我跟你直说,一百两银子是断断不能少的。”
于杰面露难色。
周四道:“亏得死在船中,兄要是死在别处,你非得抵命不可。"
王杰听出了周四的弦外之音,忙与刘氏一道将首饰和值钱的衣物整出来给了周四:“这些东西,约摸值六十两银子,望四哥包容,后谢有期。”
周四无奈地道:“算了算了,相公是读书人,今后多照顾我就是了。”
王杰叫胡阿虎拿了家什,跟周四一起连夜将尸首埋了。
数日无事,王杰渐渐放宽了心。可那周四却常常借探望王杰的由头,到王杰家吃喝,借贷。王杰觉得厌烦,却又不敢冲撞这无赖。
周四有了六十多两银子作本,鸟枪换炮,开起了个小杂货店营业,日益火红。
过有一年光景,王杰已渐渐将此事淡忘。
这天,王杰三岁的独生女儿罹患重病,危在旦夕,叫胡阿虎五更动身去三十里外请冯医生为女儿治病,千叮万嘱须在午饭前返回。谁知胡阿虎在途中酒店喝醉酒误事,一觉睡到天黑。
他怕受主人责怪,故意于次日慢吞吞返家来,撒谎道:“冯先生不在家,等了半天一夜,还没回来。”
王杰爱女已在头天傍晚咽气,夫妻俩痛不欲生,只叹这是天命。
几天后,王杰了解到事情真相,怒不可遏,叫家童狠狠打了胡阿虎五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
胡阿虎咽不下这口气,心里恶狠狠地盘算着:你女儿自己命短,你却拿我出气。你有把柄在我手里,我得让你瞧瞧,是吊桶落在井里呢?还是井落在吊桶里?
过了月余,一班捕快从县城出来直闯进王杰家,用麻绳、铁索将王杰结结实实捆了起来。王杰知道东窗事发,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嘴皮子却还硬着:“你们凭什么平白无故凌辱我一介本本分分的书生?”
捕快头目冷笑道:“好一个杀人害命的儒生子弟,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自己到县太爷面前去讲!”
捕快们前拖后推将王杰带进永嘉县衙,踢跪在大堂右侧。有个原告早跪在左边。王杰抬头侧看,正是家奴胡阿虎,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正得意地拿斜眼瞟着王杰。
知县明时佐大人将惊堂木一拍案桌:“大胆刁民王杰,今有你家人胡阿虎告你打死湖洲卖姜客吕大,可是事实?”
王杰叩头道:“青天大老爷,不要听胡阿虎撒谎,小人弱怯一介书生,怎会打死人?只为家奴胡阿虎有过失,被小人以家法痛治一番,为此他怀恨在心,无端捏造事实诬陷于我。望大人明鉴。”
胡阿虎辩解道:“青天大老爷,家主打奴仆,是家常便饭,如何能怀恨在心?小的证据在握,乞求老爷派人前去挖掘尸体。如果失实,小人愿认诬告罪,随任老爷处置。”
知县当下派人,由胡阿虎引路前去掘尸。没多大工夫,果真挖到腐尸一具。
知县道:“罪证确凿,王杰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杰大喊冤枉,一顿严厉的杖责后,王杰只得一一招供。知县录了口供,随即将王杰监禁狱中,待时定罪。
私恨已泄,胡阿虎甚是得意,不再返回王家,管自另觅了主家干活。
刘氏借贷了银子,买通上下,想保丈夫出狱,未果。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王杰在狱中苦挨苦受,不觉有半年光景,凄苦忧愁,染成大病。
刘氏束手无策,终日以泪洗面。这日,刘氏六神无主地坐在厅里,却见一个中年男人挑着两个礼盒进得家来。
家童见了那人,口里叫着:“有鬼!有鬼!”纷纷东逃西窜。
刘氏定睛一看,正是一年前那湖州卖姜客吕大,以为是冤魂向丈夫索命,吓得灵魂出窍。
吕大向刘氏作了个揖:“王娘子听我禀告,我不是鬼魂。去年曾蒙王相公与夫人酒饭相待,又送白绢一匹,小的感激不尽。今日路过此地,特捎带点土特产来拜谢你们。”
刘氏涕泪交零,告以丈夫蒙冤始末。
吕大听了,气得捶胸顿足,连呼:“可恶!可恶!天下竟有此等奇冤!去年,小的告别了你们后,下得渡船。船家问我白绢来历,我以实相告。又要买我白绢,我见价钱合理,就成交了。他又要我竹篮盛绢,我就送给他了。谁知他竟设此毒计!”
刘氏问道:“那死尸却是哪里来的?”
吕大搔着头想了想:“哦,是了,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一具无名男尸搁在草边沙滩上,他定定地看看尸体,就生出奸计来了。好狠毒的家伙,老汉与你去县衙告状,救出王相公出狱。”
刘氏精通文墨,自己写了诉状,与吕大一起上县衙告状。
知县明时佐大人接读了诉状,当即升堂。吕大将事端始末细细陈说。
知县道:“莫非你是刘氏买出来作伪证的?”
吕大叩头道:“青天大老爷,小的虽是湖州人氏,可在这一带做小本生意多年,也有许多相识的,如何敢生贼胆来欺骗青天大老爷?”
知县道:“既有相识的,就报几个名来!”吕大不假思索,一下报出了十数个人名。知县提笔记下了,又随意点出四个,叫衙役传唤他们到堂。
这四人进了衙门,远远望见吕大,吃惊不小:“哟,这不是湖州的吕大哥?你怎么会在此?不是说被王相公打死了吗?”
这时,知县心里已明白了大半。随即令捕快捉拿周四、胡阿虎到堂。
周四抬头见了吕大,吓得面色如灰。铁证如山,周四知道罪责难逃,没等动刑,就供出了犯罪经过。
知县喝道:“那尸体又是你从哪处谋来,诈骗王杰的?”
周四大喊冤枉:“老爷,那是无名尸,可能是失足落水的,委实不是小人谋害。小人本意只是凭尸讹钱,不曾有心害他入狱,乞求老爷从轻定罪。”
知县怒喝道:“你这恶贼!几乎害得王杰家破人亡,留你狗命,后患无穷。今日本府为民除害,定你死罪!”
胡阿虎筛糠般发抖着,申辩自己只是为泄私愤诬告主人,并无参与周四的罪恶活动。
知县将惊堂木一拍:“狗奴才,当初亲手掩埋尸体,知情不报,该当重杖责罚。”
周四受杖责七十余下,渐渐气断身亡。胡阿虎当时正染伤寒症,只杖了三十几下,也毙命大堂。
恶船家、狗奴才得到应有的惩罚,永嘉县百姓闻讯,无不拍手称快。
再说,那吕大见王杰为他受屈;王杰见吕大为他辩诬平反,两人都互相问安道谢,携手跪拜明县令而回,以后两家结为知交。
王杰自此闭户读书,十年苦读寒窗,大比之年考中进士,为官清正廉洁,以自己的蒙冤为戒,屡次晋升,直至吏部尚书,于是这个奇案故事便在民间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