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近瓯江畔,窥探瓯窑说缥瓷
文图:静谧夜空流星
位于浙江创意园内的浙江工贸职业技术学院区域文化研究中心瓯窑工作室,是瓯窑传承、教学、研究和展示的平台。工作室以温州历史悠久的瓯窑青瓷研究、传承、开发为内容,与时尚设计理念相结合,为挖掘和继承温州失传已久的瓯窑重发光彩奉献自己的一份光和热。师生们不满足於继承,并图谋着创新,以“让千年古窑瓷重现光彩”为主题,把传统瓯窑的艺术特点、制瓷工艺与现代艺术设计相结合,创作出适应现代家居生活与审美情趣的新瓯窑。作品造型新颖,美观精巧,富有创新意识,体现了独特个性面貌与古陶瓷神韵相结合特点。
西晋茶学家杜育作《荈赋》:“器择陶拣,出自东瓯”,言品茗之盏取自瓯瓷。晋人潘岳《笙赋》“披黄苞以受甘,倾缥瓷以酌酃”,这个斟酒的“缥瓷”后世推断为瓯窑的青瓷。自古名士风流,岂能少了酒茶助兴,在瓯名士的生活,想来是离不开瓯瓷的。瓯瓷当然出自瓯窑。所谓瓯窑,中国古代的瓷窑,诞生在瓯城的一种陶瓷工坊,创烧於东汉末年,自晋代开始成熟并进入繁盛期,唐、宋时臻于峰巅,可惜至元代渐衰。一个历史悠久,并且风格鲜明的青瓷窑系,分布在今浙江省温州一带的瓯江两岸,因江而名,浙江境内仅次于越窑的制瓷业集中地。
在温州这片土地上,瓯窑曾历经漫长几个朝代的岁月,难免会留下过一些印记、一些传承。尤其近年来,瓯窑从迹近湮灭中重新复苏过来,仿佛是要弥补这些年光阴虚度的遗憾,竟然愈益地昂扬起来。瓯窑烧制工艺,列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一些高等学府,开设出制坯烧窑课程;名师新匠开张的各类陶艺工作室,更是应运而生潜藏市井坊间。这不,我於蒲鞋市街道徜徉找寻非遗传承记忆痕迹的时候,途径浙江创意园,邂逅浙江工贸职业技术学院瓯窑工作室,一间依托园区A幢楼一隅,却通过瓯窑小镇展示风采的工作室。
不算阔敞的场地,靠墙有货柜环绕,其余空间则基本被案桌挤得满满当当,铺摆着粗制待干燥的坯件,以及烧制出来的瓷品。一位年轻工匠正在案前揉弄陶泥,油润润泛着淡淡土黄色的泥团,在充满朝气的手掌下变幻着形状。听闻明白吾来意,工匠捧起手中陶泥,转身去屋角启动转盘,将泥置其上开始拉坯。如果不是那双有灵性的手,陶泥终究还是泥,软塌塌一坨,扶不上墙的。匠人双手捧握旋转的泥坯,巧手柔和乾坤,施以力量与创意,赋予泥土新的内涵。本来软塌塌趴着的陶泥便立马耸立起来,渐渐显出了形状。是盏,是碗,吾不知道。吾只知道巧手赋予泥土以生命,再以熊熊炉火烧制,凤凰磐涅之后,会是瓯瓷之精彩。
最早接触到瓷器,应该是手中的饭碗。老人们说挑选瓷器,可以用手掌托住,手指轻叩之,侧耳听其声,木声为下,瓦声次之,金声最佳。尔后在古诗词里读到了瓷器。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可以“对影成三人”,真情流露而不羁,难掩谪仙疏狂。东汉蔡邕《翠鸟》诗则云:“回顾生碧色,动摇扬缥青”,儒雅秀士一盏清茶淡对风月形象跃然而生。读书后方知国有名瓷,不外官、哥、汝、定、钧五大名窑所制。
哥窑者,南宋浙江龙泉有章家二兄弟,均以陶为业,各主一窑,兄所主之窑名哥窑,弟窑则称龙泉窑。一脉同法到如今,哥窑踪迹无寻处,所遗龙泉青瓷矣。龙泉近在瓯之邻,曾经羡慕有名窑传世,却不知龙泉窑兴起之前,瓯窑曾兴盛一时。东汉——元代窑址余处,分布永嘉、瑞安、苍南、乐清、泰顺、文成、鹿城和瓯海等县,尤以市郊的西山、杨府山和永嘉的仁溪、岩头一带为主,其窑场绵延数里,颇为壮观。
曾几何时,瓯窑产品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远销各国,隐然“陶舍重重倚岸开,舟帆日日蔽江来”景象。司马迁《史记·赵世家》说:“夫翦发文身,错臂左袵,收瓯越之民也”。有人考证瓯字从“瓦”,说明瓯越人在远古时代就会烧制陶瓷。此说然否?吾识见有限,不敢妄自评说。但有考古资料表明:温州瑞安一带墓葬中,曾发现年前商周晚期的原始瓷,至于是否本地烧制,以当时地域之偏僻,可以相信外来不易。
至永嘉县罗东乡箬隆村后背山窑,以及芦湾村小坟山窑相继被发现,东汉晚期原始瓷过渡到瓷器的窑址散落乡间,却属证据确凿。清蓝浦《景德镇陶录》亦记载:“瓯,越也。昔属闽地,今为浙江温州府,自晋已陶,当时著尚”。而清代朱琰《陶说》言:“后来‘翠峰天青’于此开其先矣”,“是先越州窑而知名者也”。按照这个说法,瓯窑似乎应该是越窑的前身。只是目前考古发现,在汉代或两晋时期,瓯窑瓷器的风格和制作工艺与越窑很相似,但窑址规模和瓷器质量似乎都及不上越窑,不足以为佐证。
说到瓷器,中国乃当然的故乡。英文中瓷器与中国同为一词,皆用china表示,以示对中国劳动人民重要创造的致敬。大约公元前十六世纪商代中期,中国就出现了早期的瓷器。因其无论在胎体,还是釉层烧制工艺上都尚显粗糙,烧制温度也较低,表现出原始性和过渡性,所以一般称其为“原始瓷”。原始瓷与瓷还是有些微区别的,虽然同为用含有瓷石、高岭土、石英石、莫来石成分的瓷土做胎,经高温烧成,表面所施的釉在高温下和胎体一道烧成玻璃质釉。但前者烧制温度在℃左右,胎釉结合不甚牢固,导致釉层易脱落,有一定吸水性,击之无清脆铿锵声响;与后者烧制温度更高带来的胎体坚硬结实,组织细密,吸水性弱,叩之能发出清脆悦耳金属声有些不同。
瓯窑器物到底算瓷,还是原始瓷,因发展时期不同而异。汉至三国,瓯窑瓷器胎质不致密,胎体烧结度较差,胎釉结合不佳,常有剥釉现象,器型制作不规整,应该属于原始瓷。即便隋代至唐的早中期,瓯窑瓷器仍然处于低谷期,烧制的瓷器胎体灰白,釉色青黄,开片细碎,釉色青中偏黄,容易剥落。自魏晋往后,瓯窑才算进入一个成熟和发展时期,至宋代达到高峰,自然列入瓷之队列了吧。专家认为瓯窑在范围界定上应该属于古青瓷,其显著特点就在介于陶与明清青瓷之间的瓷器,瓯窑所处的时代正是青瓷技术不成熟的时期,多属民窑,更能体现当时民众生活情形。
但不管怎么说,瓯瓷器型丰富,有鸡首壶、盘口壶、执壶等各种壶,以及罐、谷仓罐、盆、砚台、瓶、井、鸡笼、猪圈、碗、盘、碟、盂繁多品种,制作规整,造型端庄,工艺娴熟。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器型与越窑几近相同,同时又表现出特有的地方风格,如观音坐像、南宋青瓷盖瓶、南宋青瓷刻花盖罐等。这个时期瓯窑瓷以“通体淡青”闻名,纹饰比前期丰富,几乎接近繁缛,主要有卷草、葵花、牡丹、菊花、双蝶、鹦鹉、如意和形态多样的莲花纹。其胎体更加坚致、细薄,呈浅灰色。器内外施釉,釉面光亮明快,釉色淡青或灰绿,淡雅滋润;釉层薄且匀,略透明带玻璃质感的润泽如玉,莹润欲滴。与同期越窑的灰白胎,施青釉后呈青灰色不同。
宋代以后,瓯窑与浙江的婺州窑、越窑一样,基本都逐渐走向了衰落。拖延到元朝,竟然湮灭消失了,以致不复见瓯窑炉火之熊熊,甚至生活器物都不再使用瓯窑瓷器,先人精湛技艺只存在於各地博物馆橱窗里。其中不乏国宝级文物,如西晋青瓷狮形烛台、东晋青瓷点彩鸡首壶、唐代青瓷褐彩双系罐、五代青瓷曲流执壶、北宋青瓷观音菩萨坐像与青瓷褐彩蕨草纹执壶等。
温州博物馆历史厅内就展出着一件国宝,年出土於瓯海藤桥镇石埠村一处墓葬的原始瓷——三国瓯窑堆塑谷仓罐。其罐高28厘米,腹径23.6厘米,底径16厘米,形如坛,一种专为随葬而烧制的高级冥器,又名堆塑罐、魂瓶、丧葬罐等,由东汉时期的五管瓶(或者五联罐)演化而来,主要流行于三国、西晋。罐身上部用堆贴与捏塑手法,堆塑5个小罐,中间小罐较大,盘形口,下与罐腹相通,周边四个小罐呈漏斗形,下端与罐腹不能相通。罐身堆塑14个人物,以及狗、乌龟、小鸟等飞禽走兽。这14个人物均头戴高帽,高鼻深目,且姿态各异,或站或坐,吹笙击鼓,貌似胡人。罐腹部间隔分布有四个小洞,洞口各塑贴一条头朝洞口的泥鳅状软体动物,形似东南沿海滩涂常见弹涂鱼。
瓯窑青瓷,作为中国青瓷的一朵花,曾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凝聚着温州先民的智慧、才艺和情感,积淀着深厚的地域文化,是瓯越文明源远流长的实证,极为宝贵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对中国陶瓷最大的贡献似乎在于褐彩青瓷,不止作为瓯窑特色产品而存在,更丰富了瓷器的装饰艺术。褐彩最初是作为一种“缺陷”出现的。由于胎土的成份或釉质成分的关系,烧制过程中釉或胎的某个部位铁含量比较集中,未能彻底还原,以致成品中往往出现不可预见的褐色斑点或黑色斑块,在淡青釉色的映衬下尤其突兀。
工匠掌握规律,独辟蹊径,因势利导,化腐朽为神奇,将这种不可预见的褐色斑点、斑块的主要成分加以提炼和控制,有意识地在器物局部施加含铁量较高的褐色釉彩,於是青釉加饰褐彩技艺,一种釉下褐彩工艺孕育而生,突破瓷器单一釉色装饰的限制。尽管这种工艺最早出现在三国时期的越窑,但真正将高温褐彩青瓷持续性发扬光大的却是瓯窑,工艺传承一直至宋代以后,表现为斑彩、绘画花卉和书写文字诸种形式,题材新颖独特,纹饰配上淡色的瓯窑青瓷,显得典雅而有趣味,并成为瓯窑青瓷代表性的装饰风格特点之一,堪称浙江青瓷窑系中的一朵奇葩,在我国陶瓷史上具有突破性的意义。
梦里沧桑风雨连,晓醒瓯窑湮於元,嗟然惋惜无颜面,此去光阴近千年。为将失传的瓯窑工艺重新寻找回来,东瓯大地窑火重燃。新时代为传承注入了强大元气,瓯窑有幸重见天日。工作室里,吾遇见用古老的泥条盘筑法制作的青铜余韵系列奎龙罐,每一条龙都是一刀一划精心雕刻,仿青铜器的造型,兼具青铜的阳刚,又不失泥土的柔婉。遇见梅瓶、鸡首壶、水盂、急须壶、执壶,从唐的丰腴浪漫,到宋的清瘦静穆,大大小小器物,浓浓淡淡从前,还有横、竖、曲、环的线条,一切瓯窑的气度,都在蕴集弥漫。